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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灝&甲甲de無主題閒散心情

只有過站,沒有終點

    我看這部片子很倉促,多少還有點功利,想坐實一下預告片上著力鼓吹的情色到底有什麼可以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突破。鞏俐已經晉升巨星之列,自是身嬌肉貴,不肯輕易一露。而中國男星大半不懂得保護自然資源,一伺成名就紙醉金迷,過了三、四十就不爭氣地挺著一個大肚腩,臉上的皮肉也鬆弛得有如席夢思,只合該去演中年危機的問題男人。看看人家尚康納利,年過70還敢挑戰動作、暴力的類型片,真是一樣米養兩樣人啊。梁家輝還想借機重現他在《情人》中的驚豔一脫,怕是有失手的危險了。孫紅雷是我喜歡的為數不多的大陸男星之一,片中也就他最正常,但怎麼看他也不象能和情色二字掛上鉤。我預期的懷疑已然是不看好的了。    

    如同在大街上疾速奔跑的羅拉一樣,這部片子在一個維度上平鋪了三個場景:周漁的瓷場,陳清的三明、張強的小屋,交叉的換位,三個場景各自獨立,互不說明,但彷彿有一個旁觀者一直在目擊著發展。象是立體主義的處理方式,火車作為唯一的知情人縱橫於三個時空之間,然而框架鬆散到成了敗筆,就象一個先天缺鈣的人,要承重斯沉的愛情寓言準會骨折。愛情和人生,都是如此脆弱,來無影,去無蹤,發生和消弭都是身不由己。一面之緣,一夕之歡,擦肩而過,終生駐留……周漁追趕的火車也就成了一個勉力而為的符號,和那兩個來路不明毫無特徵的小城一樣,從此岸到彼地,周漁一直是在向自己的仙湖奔波,這個幻象,是她一相情願的故鄉。    

    一首平庸的情詩,成了一個美麗然而寂寞的有著休眠期火山屬性的女人噴發的理由,“仙湖,在我的手中,有如青瓷般柔軟,我的仙湖……”象是囈語,象是夢魘,有著催眠般的作用。一個穿著邋遢然而內心卻有著不合時宜的浪漫幻象的詩人提供了這樣一個燃點。一個看起來似乎永遠是零度的女人就這樣被不可思議地點燃了,開始了逐日的旅程,這樣的澎湃多少看來有點無厘頭,一直深恨背心短褲的男人的猥褻扮相,汗腥氣味、油漬痕跡,加之粘液質的個性。也許詩人落實到現實中都會遭遇到這樣的尷尬,但處理得也太直白而露骨,教看客恨不得將這個辜負美人恩的雄性脊索動物正法。梁家輝在《火燒圓明園》中的風流倜儻的俊逸,《情人》中東方式幽閉的深情,還有那個完美的臀部,俱往矣。    

    孫周的鏡頭裡,鞏俐是有著一種特別的氣質的,周漁應該是一個熱烈的、奔放的活色生香的尤物,是每個男人都渴望遭遇的經驗,但彷彿賣油郎誤中花魁,一首情詩決定了她的忠貞。但鞏俐演繹的周漁,雖然是爛熟的豐麗,卻並無熱力四射的誘惑,《馬語者》裡的托馬斯斯各特,骨瘦如柴的女人,然而每一根骨頭都是風情。而鞏俐的周漁,有一種無法定義的脆弱,彷彿隨時都會隨風而逝。她有一個完美的肉身,但她過於端凝和良家婦女,是以小資和情色都成了她無法挑戰的疆域。情色是本片最大的賣點,到最後卻成了最可有可無的點綴。在一間毫無情調的房間裡。兩具模糊的肉體不得要領地動作著,伴之以添足的喘息,經歷過《巴黎野玫瑰》和《情斷威尼斯》,我看《周漁》,不會比看婚前教育的科教片受到的衝擊更多。最為直接的反應,在那樣一個燠熱而陰暗的房間,情慾也應該如午後潛伏在樹上的蟬聲一樣憂傷地寂然吧。    

    孫周的鏡頭對這個女人的愛慕是不遺餘力的,在瓷場裡,她混跡在一群女工裡是那麼卓而不群,甚至連擔著一挑粗瓷走路都有著別樣的丰姿;在火車上,她就象個穿著骯髒銀狐大衣的落難貴族,以優雅的姿勢吸菸,不自覺地撩撥著平庸的男客,她是如此脫俗,除了獻給愛人的瓷碗沒有別的任何行李(我注意到她甚至沒拿錢包,而她的穿著也似沒有任何藏匿的地方);她傲慢地拒絕那個愛慕的男客的求購,卻眉毛也不動一下地將它摔個粉碎,簡直堪比晴雯撕扇,甚至比後者更為剛烈;她的調情手段熱烈高竿,卻不失高貴,與其說她在取悅那個疲軟的詩人,不如說是在取悅自己;在面對職業卑下卻血氣盎然的獸醫時,她讓他平等地愛慕她同時又無望地仰望她。我們明白,這個女人,是人世間的陌生人,她精緻的小腿,濃豔的紅裙,專注而遊離的目光,象一支慢板,是屬於夢境才會綻放的曇花。倏忽即逝,火車,是臨時的花盆,載著這朵彼岸花,從過站到過站。         而這樣曖昧的沒有高潮的美麗,正如周漁流浪的忠貞,正如同詩人怯懦的放棄,正如獸醫沒有突破的進攻,只能屬於微讕的騎牆之年的男女,孫周註定不是一個對青春期情結壯志未酬的導演,青春的感傷雲淡風清,青春的殘酷鏗鏘有力,徐靜蕾倔強的嘴角是她最有個性的表情,但也不會發揮出更大的力量。用一群年輕的連毛孔都看不出的面孔絕不能表現這個懸而未決的故事的弦外之音。孫周著眼的,是在一個特徵逐漸模糊的年齡裡,發掘如同鑽石一樣的情愛的刺激,他認為,在一個成熟的美麗的身體上,方能承載沉著而深刻的詮釋。火車上的周漁,勒斯博島的薩福,耶路撒冷的莎樂美,都是有著水藻一般歌聲的塞壬,渾濁的男體只能為這些明豔的女妖卑微地臣服,卻不能做一個安全的劍鞘。    

    強韌的追問註定如找不到回聲的瀑布,只能一意孤行。周漁在張強的陪伴下,終於來到她在詩中神魄為之俱奪的仙湖。孫周跟張藝謀一樣,是一個鏡頭語言十分有力的導演,但與張的濃豔強烈不同,他的色彩處理更為抒情。如果說張的每一個鏡頭開來都有其獨立的力量,那麼孫的一組組鏡頭更象是散文詩,流暢而清麗。在本片中,迷離夢幻的氣氛營造得十分成功,他的關注透過鏡頭變得參與感十足,甚至成了一個看不見的最大的配角,屏聲靜氣地跟蹤著周漁的軌跡,她在他的注視中如此完美,同時我們也跟隨著他的視角挑剔著片中的男人,他們的特點和缺點都象餅上的芝麻粒一樣清晰可辨。         仙湖,如同一張歡愛過後的臉,有一種涼涼的平靜,但還留有高潮後未曾褪盡的嬌喘輕顫。就象達利超現實主義的畫,畫中的時鐘生了蛆,並且柔軟地扭曲著,是夢魘般的真實。仙湖,其實就是一個靜止的虛擬時態。這樣的終點,似已無任何的意義。但周漁何去何從怎樣安排,難倒了導演,情愛的貪戀,終究大不過生命的湮滅。火車的鐵軌是兩條永遠不會到盡頭的線條,周漁一上車就只能是穿上了紅舞鞋,於是,一個俗套的結局,他安排她下火車,而換乘汽車,然後,通過一個懸崖的拋物線,把周漁送進了永恆,毫無說服力的終結了這個旅程。解放了那個軟弱的詩人和忠誠的獸醫,還有已經迷路的我們,但他的火車情結意猶未盡,又安排出一個酷似周漁的女記者來繼續未盡之旅,其實已是續貂。    

    這是一部讓人難以簡單臧否的影片,雖然不是想象中面目,但不同的觀眾,不同的初衷都能收回一點點共鳴的呼應。導演要表達的理念太多,整體卻失控,火車的終點到最後依然含糊不清。孫周彷彿是才氣縱橫的文人下海,只能是一個不通經濟之途的拙劣商人,(當然本片在商業上還是成功的)。為了服務於抒情而安排的鬆散的結構,終於成了一堆拼接不出任何形狀的精美積木,故事被拆分成了詞彙和字句的四聯漫畫,也許是口味被類型片給殖民化了,我始終對一個好的故事耿耿於懷。本片的選角也象進了眼睛的沙礫,始終讓我有異物感,但看完之後,卻想不出更適合的人選,也許就是這樣吧,一個不盡如人意卻合理的存在。張藝謀和孫周,鞏俐在他們的片中提供了她最好的表演:《秋菊打官司》、《漂亮媽媽》。但《周漁》中,所有的光線都集結於鞏俐身上,她不知所措了,她不止要扮演角色,還要扮演自己,難免捉襟見肘了。最大的安慰是孫紅雷,但仍只是在劃好的範圍內,完成了一篇漂亮的命題作文。而如果要表現一個委瑣如舊睡衣的詩人是既定目標,那麼梁家輝的表演也不算是失敗。都是勉強的及格。孫周這輛火車,看來亦是到站了。    

    在燃燒的情愛幻象的刺激下,平庸得不再飛翔的現代人的愛情故事也被拋入了審美領域,但我們的理解和實踐註定要發生變異。我們在努力使理想和現實合併同類項的同時,自身也在尋找擺脫平庸愛情的理由和途徑。現代生活越來越象個俗不可耐的猥褻男子,而影象和文字卻開始以稍嫌惡俗的方式擔當起了抒情的功能。幻象就象個古董店。輕易地結合了過去、現在和將來三種時態,還包括各種虛擬語態,並且在與現實的聯姻中具有了一種奇特的過濾功能,她可以使凡庸的物質變得神采奕奕,使籍籍無名的東西蒙歲月之恩而引人注目。     我們在沉澱中代謝,在死過一次的時光中伺機復甦,重回人間。靈魂關照著各處的生物,周遊諸天,時時幻化著不同的形狀,完美無缺,它羽翼豐滿,青雲直上,主宰整個世界。但失去翅膀的靈魂則要下落,一直跌落到堅硬的土地上,安居下來,附上一個塵世的肉身。所有的時態終結於既定的秩序和程式。    

    《周漁的火車》,一次向理想主義致敬的傷感之旅,或者,是一次祭奠之旅。只是,中途夭亡。